“这么晚了还不睡啊？”
宁千川打了个哈欠，躺在自己的床铺，看着房间门口出现的小小黑影。。
现在的他已经连锁门这种事情都懒得做了，反正唐怜云要是想过来，有的是办法。
宁千川习惯性的把身子往床的右侧蹭了蹭，小丫头也很自然的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块空间，放好了枕头，钻上了床。
“你也一样啊。”
“我是成年人嘛。”
熟悉的香气钻入鼻孔，唐怜云的呼吸近在耳畔。
“哼，又是用年龄说事儿，你总是这样。”
唐怜云翻了个身，背朝着宁千川，小小的身体微微蜷缩，顺带着也把本来属于宁千川的被子夺走，抱在怀里。
“你又生气了？”
“……有一点点。”
“我不是跟你请假了嘛，不搭理你也是恰巧我正在忙……”
“不是这件事。”
唐怜云的身子动了动，衣服摩擦着床单发出令人耳痒的“嚓嚓”声。
“虽然这件事情也是让人家有点不开心……不过，这次是因为别的。”
“别的？”
“算了，嗯……千川，你还要忙多久啊？”
“大概，两三天？差不多一个周之内肯定会完成的，你放心好了。”
“……能告诉我你是去做什么吗？”
唐怜云翻身，面朝着宁千川，黑暗中看不见她的表情，但是能从她的声音中感受到一种不太一样的情感。
“……大概，就是帮助Puppe姐，护送一些东西什么的吧，详情我也不太清楚，人家没全告诉我。”
“……嗯，那，千川，你是不是加入了Puppe姐的公会了？为什么不带上我一起呢？”
“诶！？”
宁千川吓了一跳。
诺瑞尔那并不像传统的端游一样公会所属大刺刺的挂在头顶，谁都能看见。而是只有同一个公会的人能够相互看到彼此的公会所属，不同公会的人除非宣战，不然一般无法看到对方是属于哪个公会的。
“你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不能知道？”
唐怜云的一句反问，让宁千川哑口无言。
小丫头手从被子里探了出来，扯住宁千川的耳朵，但并没有用力，轻轻的拉了一下之后，把头探了过去，垂下的发丝弄得宁千川脸有点痒，唐怜云的声音伴随着她呼出的热气一起钻入宁千川的耳朵。
“千川，你以前……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
“……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因为，我不知道，而我也想知道。”
唐怜云握住了宁千川的手腕。
莫游，还有格雷穆利里面众人对宁千川的描述，让唐怜云一直积蓄在心中的某种感觉再也无法压抑……
“你明明很弱，明明平时很和善，经常皱着眉头，无奈的苦笑，或者是耐着性子跟我说话……可是……偶尔，也会有点不太一样，有时候会露出让我陌生的一面……”
唐怜云的声音微微颤抖，她是在彷徨，犹豫着要不要把这些话说出来么？
“但是……你……不愿意告诉我，对不对？”
温热的小手攥着宁千川的腕子，唐怜云的身体把她抱在怀里的被子推了过来，挤在两人中间，形成了一种闷热。
宁千川苦笑着说：“……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说了也没有意义吧……”
“可是我想知道，想了解你啊……”
“呃……”
“所以，你不想告诉我的话……我能保证以后不再向你过问这些……然后忘掉……你如果告诉我的话，我会很开心……就这样……”
唐怜云的话让宁千川心里一揪。
不过……
虽然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是不愿意提及的往事。
可毕竟是自己没有好好地掩饰住它们，让怜云看出了端倪。
如果今天选择隐瞒下去，小丫头应该会照顾我的心情，不再过问，但可能会在两人之间形成一种隔阂。
小丫头的过去，自己绝对无法告诉她，而怜云也为了继续跟自己在一起，选择接受了编织出来的谎言。
而我的过去……
真实存在的，没什么值得夸耀的地方的黑历史……
宁千川一扭头，冲着唐怜云的方向，轻声说：
“……我以前……以前的故事，可是相当相当的，无聊没劲的，你听了，可别给我后悔啊。”
“嗯，我想听。”
“唉……好吧。”
唐怜云松开了手，两手环住被子，脸探了出来，一副要听睡前故事的小孩模样。
“我以前……啊，是个……挺坏的人吧，大概……啊，反正不是什么好人。”
“嗯。”
“小小年纪就学会了抽烟，喝酒，泡网吧，辍学后，天天外出打架，跟狐朋狗友鬼混，糟蹋钱，敲诈勒索……啊，总而言之，如果现在的你看到了过去的我，一定会丝毫不留情面的把我狠狠殴打一顿吧。”
“……呃？诶？”
“怎么？吓到了？”
“有点不可思议，虽然能感觉出来你以前可能没有这样的和善，但是没想到是那样……”
“该说是年轻不懂事好，还是该说心境使然呢？别人想要找点刺激，我则是不同，自暴自弃吧？还是说，想要被什么人干掉，早早地结束这一切……不知道，那时候的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像一条野狗一样。”
“……啊……对，对不起……如果你不愿意讲的话，我不问了，真的……”
“没事儿没事儿，我不是说过了吗，过去的事情都已经是过去了，不过……你可以牵住我的手嘛？别跟刚才一样抓着腕子……握住我的手就好……”
……
感受到，小小的手钻入了自己的手里的一瞬间，宁千川本能的把它牢牢地攥住。
“啊。”
“吓你一跳吗？不好意思，不过，在故事讲完之前我是不打算撒手的哦。”宁千川恶作剧似的揉搓了一下腻软的小手，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唐怜云竟然伸出了条胳膊，左手盖在了宁千川那只微微发抖的右手手背上。
“讲吧，在你讲完之前，我也不会撒手的。”
“呵……鬼灵精。”
宁千川感受着属于唐怜云的温度，感受着家人的存在，然后接着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说
“现在想想，那个时候陪伴在我身边的人，在现实世界也是存在的……那个暴力女，即便是我堕落成那个样子，她不厌其烦的，一次次在我打完架之后一边给我上药，一边掐我的耳朵骂我，一次次把我从网吧里拎出来，掏出来不知道从哪儿买过来的夜宵，一边揍我一边逼我吃，唉……”
“……”
“小丫头没吃醋吧？”
“……有点……不过，能够那么耐心的对待那个样子的你，一定是个非常好的人吧……我有点不甘心……千川喜欢她吗？”
“喜欢……那个时候的我，脑袋已经乱七八糟了，疯狗也经常会对给予他恩惠的人露出獠牙，我常常对她出言不逊，不过还是知道她对我好的——当然，我也打不过她，她给予的好意和暴力，我不得不照单全收，嗯……非要说的话……当时也好，现在也好，心中的感情都是感激吧？”
“嗯……”
“然后……即便是那样的我，也曾经有个人憧憬我……可那时候的我却特别讨厌她。”
“诶？”
“可能是那个时候她还小吧，没有看出来我是个恶人，对于我这个年长的大哥哥，她似乎有点依赖。我那个时候虽然特别暴戾，但是对待动不动就眼里含泪还强作冷静的那个孩子，多少产生了点同病相怜的感觉，虽然绝大部分时间对她冷冰冰的，但是偶尔觉得她太可怜了的话，还是会搭理她一下的。”
“这次还是女孩子？”
“嗯，是啊。不过就算女孩子多，你也要乖乖给我听下去，是你主动要求我讲给你听的哟。”
“……知道了。”
唐怜云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情愿。
“那个孩子……跟你这个啥都显露在脸上的单纯小丫头可不一样，她啊，那个时候年纪明明比你小，却呆着个小脸，凶她的时候，她会狠狠地咬着嘴唇，低头忍住不哭，偶尔搭理她一下，她就瞪大眼睛，红着脸……印象里她笑也只是温和的勾一下嘴角，真正开心的大笑却从来没有过。”
“她是……”
“但是有一次——我彻底背叛了她对我的期待和依赖。”
“哦？”
宁千川的苦笑声中，出现了一丝抖音。
就算在他不堪回首的过去里，那也是为数不多的几个最最不愿意提及的部分。
“那一天……我，因为某些原因，其实我不是讨厌她的……她粘着我……也无所谓……她面无表情……也无所谓……可是……唉，总之，有些原因吧，那天的心情极度糟糕，狠狠地，从未有过的，训斥了她，啊，训斥也不对，根本就是毫无理由的，发泄一样的……辱骂吧，很过分，特别过分，对一个孩子来说……”
“诶？”
“我骂了她……心中也有点后悔，但是暴怒已经支配了我……骂完了之后，夺门而出，已经做好了永远不再回去的准备了……然后，我去找人打架……找到原本就有仇的几个人，没叫上一起打架的兄弟什么的，就是单纯的拿着自己私藏好的武器……去找他们，狠狠地打了一架，那可能是我整个混混生涯里最惨痛的一仗了，眼眶，鼻梁，脑袋……”
“……那些人，你知道他们的名字吗？”
“哈，别闹，是我主动去找事儿的，挨打了也是活该。”
“……”
“总之……很惨吧……当然我也不是吃素的，再加上其实算得上是偷袭，他们手里也没有家伙，五个人愣是被我干趴下了四个，剩下的那个人，狠狠地冲着我的后脑勺闷了一砖，当时我一个踉跄倒在地上，把脑袋磕破了，他又补了一下……可能是流血太多了吧……他也有点害怕摊上事儿，丢下我就跑了，那天，小巷子里就剩下我们几个，基本都不能动弹了，用最后的力气互骂。”
宁千川蹭了蹭垫在后脑勺上的枕头。
“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我们的谩骂声，把她给引过来了——那天下着大雨，她就举着一个傻傻的小黄伞，手里拿着另一把快比她高的雨伞，眼眶还留有哭过的印记，就那样冒冒失失的闯进了我从未直接透露给她看的，除了暴力之外什么都不剩下的画面。”
“她……是来找你的？”
“是，她看到我们的时候，手里的伞啪嗒的就掉到了地上。我现在还清晰地记得，她那张表情并不丰富的小脸突然扭曲，哇的一声大哭出来的画面。”
宁千川缓了口气。
“不知怎么的，本来已经全部麻木的心，因为她的哭声而在此变得活跃，耳膜感到刺痛，脑袋也在痛，仿佛她那么一哭，本来我感觉不到的痛苦都在一瞬间回到了我的身上，她的哭声一阵阵的刺痛着我的大脑……她明明是冒着大雨来找我的，明明是不计较我刚刚才对她说了那么恶毒的话，来给可能沦为落汤狗的我送伞的，可我……我却把全部的恶意，全部的不幸，都归罪，都发泄到了她的身上。我不知道哪儿来了一股子恶意的劲儿，它催促着我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的走到她的身边，把手抬起来，把手上的血划在她吓得苍白的脸蛋上，然后捂住她的嘴，对她说出了我这辈子最后悔——也是我们俩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是什么？”
……
宁千川深深的吸了口气。模仿出了当初自己的语气：“为什么要像个没事儿人一样哭？我这样不都是你们害的，如果你不存在就好了，如果咱们两个人之间死了一个就好了，如果我这辈子都能再也看不到你这张恶心的脸就好了。”
“……”
“那孩子愣住了，硬生生的把哭声压在了喉咙里，可身子还在一阵阵的抖动，我两只手掐着她的脖子，其实我那时候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了……可是我那时候就是想要掐着她的脖子，哪怕看着那张脸因为痛苦和恐惧扭曲着就好……然后……我们就被过路的人发现，报了警，警察赶来的时候，我还在掐着她的脖子……就那么死死的看着她……直到我昏过去为止……”
“……好过分啊。”
“是啊。”
宁千川苦笑一声。
“我也觉得，那个样子的我，不如去死啊，不过，从那以后，我就对女人的哭声特别害怕……我不再跟她住在一起，也再也没有见过她……到现在都没有……也许，她就是促使我转变的一个极其重要的契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