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他又接着道:“那阵仗,你们谁都没见过。殿里,黑压压跪满了大臣,每一个敢抬头的,都乖乖儿的低眉顺眼。”

“左丞相也是乖乖儿的?”一个小宫女忽然问。

“那是,一看你就是没见过世面的,这天子跟前,谁敢放肆啊?”

“到底是为什么龙颜大怒?”另一个声音响起,透着沉稳,显然是个姑姑。

“听说是皇上要增兵夷族大军。可是大臣们都不许。”

“为什么不许?”

“嗨,这些政事,我怎么懂?”

“你不是在御前伺候的吗?”

“我......是啊。只是,我听不懂啊!只估摸着,和前阵子那场大旱天有关系......”

萧子恒听到这儿,后面的话,再也没有一句入耳。

萧子怿竟然要增兵夷族?他不是不打算打了吗?

他忽然觉得看到了一线希望,激动的几步走到门边,大声喊了起来:“来人,来人!”

萧子怿正在批阅着奏折,这些奏折像永远也批不完一般。

硕大的殿宇里,只有一盏不是太明亮的蜡烛陪伴着他。

首领太监抱着拂尘站在门口,眼睛几欲合在一起,忽然几只夜鸟惊飞而去,首领太监一下子惊醒,紧接着就听见远处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他走到台阶前,正好看见一个小太监急速的跑上来。

“干什么这么慌慌张张的?”他有些恼怒的骂了一句,即便如此,也还是刻意压低了声音。

“总管吉祥。”

那小太监立刻行了一礼,“是二殿下,不知道怎的,忽然要见皇上。”

“现在?”

“对,大吼大叫,像疯了一样。您是没见着,一双眼睛红彤彤的,看着怪吓人的。”

小太监说着,好像想起了那种场面,瑟缩了一下。

首领太监站在哪儿想了想,对小太监道:“你等着。”

萧子怿早就听到殿外的对话,他随厉疾风修行日子也不短,可一身功夫,却没有几个人知道。

首领太监请了安,便将情况说了一遍。

萧子怿停了笔,看着手边剩余的几本奏章,对太监吩咐道:“让他等会儿,今夜我一定回去。”

萧子恒坐在院子里安静的等待着,天空月色淡淡,像在云层里洇出一滩光圈,清丽高雅,不带一丝人间烟火气息,就像路南屏的眼睛,似乎一眼就可以看到底。

想起路南屏,萧子恒的心绪就翻腾起来。

想起那日在城楼下与她对峙,想起她以往和自己的种种。

心里又悲又喜,百味翻杂,以致于萧子怿进来,他都没有察觉到。

直到萧子怿的影子将他整个人笼在黑暗中,他才抬起头来。

“看月色,明天恐怕又有雨了。”萧子怿淡淡的说。

萧子恒看着他的肩颈,不过月余,好像又瘦了不少。

“听说,你要增兵夷族?”

“呵呵——你消息到灵通。不过是早上的事情。”萧子怿淡淡的笑了起来。

“你是要救路南屏吗?”萧子恒双目烁烁的看着萧子怿。

萧子怿看着他满眼都是殷切的希望,他不知道该怎么告诉萧子恒,他的打算。

“没有。我不过是不想让夷族占了先机。”

萧子恒嗖一声站起来,揪住萧子怿的领口,“为什么?”

他厉声叫道:“你不是喜欢路南屏吗?”

萧子怿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冷冷的问:“你什么时候这么专情了?”

萧子怿森冷的看着萧子恒,他的愤怒,来得太快,让他自己都无法理解。

他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爱路南屏,会爱得那么深。

“我......”萧子恒忽然语塞,“我不管,我要去救路南屏。”

“凭你?”萧子怿嘲讽的哼了出来。

萧子恒转过身,看着萧子怿淡淡然的脸,忽然觉得这个大哥,离自己越来越远,自己再也看不懂他的眼神。

“我走了。你好生歇着。”萧子怿拂袖而去。

萧子恒颓然坐倒在地,他没有想到,萧子怿竟这般无情。

萧子怿气冲冲的走在空旷的皇宫之内,身后跟着惶惶不安的宫女太监。

从萧子恒的宫中出来,这位新帝的脸色,就失去了往日的温和,显得苍白森冷。

没有人敢在此时触他逆鳞,全部压低了脚步声,跟在他的身后。

萧子怿快步走了一会儿,脚步渐渐慢了下来,他扶着墙壁,慢慢走到一个台阶前坐了下去。

这才看见身后跟着的人,他疲累的挥了挥手,首领太监便行了一礼,将众人都赶走。

夜,越发沉静了。

萧子怿看着月影西移,将宫墙拖出长而细的影子,高挑如路南屏。

一想到路南屏那张绝美的脸,俏皮的笑,他的唇边,不自觉地浮起笑意来。

这样一个女人,自己怎么可能放弃?他厌的,不过是萧子恒对路南屏的上心。

萧子恒明知道自己喜欢她,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在自己面前毫无掩饰的表现着自己对路南屏的爱慕。这叫他情何以堪?

他萧子恒懂什么?他只身潜入过夷族皇宫救她吗?他没有,他不过是陈军夷族都城下。

他的大军可曾救出过路南屏吗?也没有。

萧子恒,你给路南屏带来过一丝快乐吗?你没有!你除了挑衅她,就没有做过任何对她有益的事情。

可是,我有!我孤身潜入夷族皇宫的时候,你在哪里?我将路南屏带出来,却遭到劫杀的时候,你在哪里?因为路南屏中毒,我不得不将她送回夷族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萧子怿在心中,将萧子恒数落得一无是处,萧子恒,根本配不上路南屏!

这么一想,他的心头忽然就痛快了。

萧子怿深深吸了口气,慢慢的走回了自己的宫殿。

十五万大军整戈待发,整齐的队伍,黑压压一片绵延无边。

萧子怿看着这一张张年轻的脸,感觉到热血澎湃。

以前也曾随先帝阅兵,可今日站在这里,感觉却又是不同的。

这些,是他的子民,他的士兵,他们,将忠实的履行他的想法。

“站在我眼前的,就是我洛西国最精锐的部队,今天,你们将为国,为家远征夷族,展现你们超凡的能力,你们将让夷族和其余虎视眈眈的他国看到,我洛西国,拥有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利剑,你们有信心吗?”

“有!”

“我相信你们。”萧子怿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我等着你们凯旋归来!”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洛西国万岁万岁万万岁。”

震彻天地的喊叫声,昭示着夷族的危机日渐临近。

萧子怿转身对身边的暗吩咐了一句,“叫腾蛇来见我。”

湖上波平浪静,玉宇澄澈,湖天之际流霞如血,泛出一道耀眼的金色。

微凉的风,吹拂过他的脸颊,风中有一缕残香,淡得像那一缕思绪。

萧子怿时常会想起和路南屏初次见面的情景。

可是现在,他却要陈兵五里坡。

无论自己多么隐蔽,大军一动,消息即可会像长了翅膀一般飞遍没一个角落。

所以,他选择了大张旗鼓的发兵,可是,他从来不敢想这样的结果。

路南屏还在夷族王的手上,他根本不敢去触摸那一丝柔软。

秋风乍起,湖上渐渐浮起一层白雾,将眼前一切掩盖,他似乎又看见路南屏坐在船头,巧笑着望着他。

他喉头微动,却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一阵秋风,将白雾挥散,露出远处的山廓来。

萧子怿捂住脸,不住提醒自己。

此时此刻,他已经是洛西国新帝,再不能义气用事,可脑海里还是不住的浮出问题。

为什么?为什么他和路南屏,永远都看似亲近,实则遥不可及?就像天上的参商二星。

他感到理智的可怕,却在理智的鞭影下在此进入日常的洪流,漫无目的的奔跑。

他不再多想,也不再问自己为什么。

他曾经不相信,时间,可以将记忆冲刷,可是,现在他不得不相信,只要有足够的时间,一个人可以习惯任何事。

他凝视着一湖烟波,直到暗走近,才拉回了神思。

“腾蛇,你做主帅,陈兵五里坡。但是,我只许你静观其变,等待我的命令。”

“是。”

萧子怿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木质的扶手,“给我看好部队,别出什么乱子。”

“是!”

暗目送腾蛇离开,这个月影里最为沉着和熟悉兵法的人,领军是再适合不过了。

“那几个夷族的探子,怎么样了?”

“没什么动静,不过,今早点兵后,他们就陆续离开了,只留了一个,依旧住在客栈里。”

“嗯,夷族王,不是省油的灯。那剩下的一个,也给我盯紧了。若有不妥,你们直接处置了罢。”

“是。”暗答完,略带犹豫的看着萧子怿,萧子怿笑了一声,“最近你的话,倒是越来越多了。说罢,还有什么?”

暗想了想,跪在地上,“主上要舍了路将军?”

他说得委婉,只用了舍字。

萧子怿却心里一颤,刚刚收拾好的心情,瞬间又乱了起来。

“你怎么看?”萧子怿想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得反问了一句。

“属下觉得路将军是个将才,夷族王对她极为看重,若能先救出她,到能好好打击一下夷族王,当然,还是得以大局为重。毕竟,不过是个女人。”

萧子怿看着暗,知道他说的都是实话。

可是听见他最后一句,心里却极度的不痛快起来。

以前母亲征战沙场,那些坐在朝堂上的男人,哪一个没有说过这句话?

“不过是个女人”,怎么可以和男人平起平坐。

不过是个女人,怎么可以功高盖主?

不过是个女人,何德何能领兵作战?

他的母亲,却做了洛西国男人都做不了的事情。

就是女人,闯过了不可思议的地界,用命换来了那枚救他命的草。

“哼!你胆子越来越大了!”萧子怿冷哼一声,“退下!”不容置疑的说了一句。

暗惨淡了一张脸,悄悄退了下去。

泷坐在营帐里,安静的闭目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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