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夜的白城，就像化了妆的小姐姐，只剩下了精致。各家灯火映照着往来的商客，鼎沸人声中满满的烟火气息。
忙活了一日的人们卸下了工作的重担，换上华丽衣装，出门逛个街喝个小酒品一品清茶，作为对自己的奖励。各家店铺也就迎来了客流量的高峰，其中以当铺、红楼、妓院这些地方最为热闹。
逛妓院，历来就是一个贬义词。任凭你人品家世再好，才华再出众，和秦楼楚馆扯上了关系，前头那些优点立即被这一点覆盖住，被人说三道四在所难免，严重的还要丢掉门风前程。
所以，逛妓院这种事吧，多半是在晚上。黑灯瞎火的，就算看到了也可以说你看岔了，遮羞布还是要一块的。
至于当铺嘛！
当铺的盈利模式很简单，替人保存物品，赚取手续费是一种；而当来典当的客人到期没有来赎回，他们就相当于低价买了东西，然后转手高价卖掉，赚取中间差价。
来典当物品的，大多是两种人。
一种是家中揭不开锅的，这一种多半是不会赎回的；而另外一种，则是钱财太多怕贼人惦记，亦或者出点什么意外啥的，所以就花点钱让当铺来保管。
天下当铺与天下钱庄都是全国连锁，他们做的都是大买卖，当然，小买卖找上门来时，他们也不会拒绝。毕竟经商嘛，最重要的是诚信和口碑。口碑呢是靠口口相传的，只靠着那些大富大贵的人，这宣传效果显然不怎么显著。
俗话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群众说好，那才是真的好。
白城有四家天下当铺，几乎垄断了这个行业，顾府靠近城东，顾姝却让赶车的车夫直奔城西的当铺，饶了一大圈子。
三辆马车赶到天下当铺的门口时，那一扇小小的木门前，正排着长长的队伍。队伍两侧各有三个持棍的彪形大汉站着，一脸和蔼可亲地巡视着队伍。
顾姝早已打听过了，这些彪形大汉是天下钱庄招聘的保镖，为了保证东西到了他们的地界，不会有人来惦记。别看他们一脸和善，那一身肌肉可不是白练的。就类似于押送运钞车的武警，那可是真枪实弹的！
马车停在天下当铺跟前，顾姝仍旧在车上没有下去，只让车夫去排队，她则靠坐着车壁合眼养神。
芸儿是第一次穿男装，很不适应，总是拉扯着衣袖。
从记事起她便在顾府了，深知这座相府底子有多厚，就算大小姐要入宫，也完全不必动用这些家伙。所以，她完全不明白，大小姐这到底是要做什么。
这几日，她的脑海里总是不自觉地浮现出前些日子，马车乱晃时，自己被大小姐紧紧搂在怀里的情形。
当然，她并没有忘记，从前的大小姐是怎么欺负二小姐的，更无法忘掉那一个天气晴朗的下午，大小姐将二小姐推入水中的事情。
所以，她很明白，大小姐现在对她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堵住她的嘴，不要她到处乱说。
二人等了片刻，便有小厮来回，说：“大小姐，叶家的大小姐请你进去叙话呢。”
顾姝这才睁眼，得意地一笑，带着芸儿下车。
当铺掌柜的是个富态的小老头，满脸笑容憨厚可掬。他站在门口冲着顾姝长揖一礼，甚是亲厚地道：“早知道是顾府的大小姐，小的怎敢让您等候呢？咱们东家就在里头，大小姐请吧。”
为了掩人耳目，顾姝令人收起了府灯，马车也是很普通，所以她的到来，并未引起众人的注意。此刻见掌柜的亲自来接，又听说是顾府的大小姐，皆惊讶不已。
看马车后头的两车货物，顾大小姐可不像是来当铺逛一逛的！她可是未来的皇后呀，难道连相府都已经没落了吗？
在一片议论纷纷中，顾姝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进了当铺。
一进屋便是当铺的门面，高高的柜台旁设有客厅，供客人短暂歇脚用的。客厅后面的月牙门直通后花园，花园四周是一排排整齐的厢房，每一道门都上了铁锁，有两个彪形大汉在门前把守着。
穿过花园，便到一座三层的八角飞檐小楼下，楼前种着不少的花草，门上挂着‘诚信’二字。
那掌柜的就在楼前停了步，说：“东家就在里头等着大小姐，小的先告退了。”
顾姝点头致谢，等掌柜的走了，又示意芸儿在外等候，自己推门而入。
屋中铺满织锦回文地毯，置了上好的桌椅，四角放了人高的画珐琅什锦花瓶，瓶中插着新鲜的花卉；四面墙上挂了字帖，而正对面的墙上，则是几‘言忠信，行笃敬’六个正楷大字。
顾姝盯着那六个字瞧了好一会儿，仍旧不见有人来，便从小门往二楼去。
人才到楼梯口，便听到楼上传来脚步声，紧接着叶大小姐的身影便出现在了二楼的楼梯口。
叶壮壮今儿穿的是一身女装，白色的衣身绣着桃粉色的花瓣，有用桃粉收了边，上头绣着绿色的叶瓣。头发全都束在头顶，却未盘起，插了一支七宝攒株簪子，耳下垂着青绿的琉璃水滴坠子，整个人看上去十分清爽。
见到顾姝，她大笑着快步下了楼来，拉着顾姝的手道：“顾大小姐不会专程来见我的吧？”
看着这个笑着咧出满口白牙的女子，顾姝又想起了千山暮雪崖上，壮壮被顾丽珠扔下悬崖的那一幕，心里一阵抽痛，下意识地抽回了手，笑说：“早知道叶大小姐在这里，我也不用辛苦排队了。”
叶壮壮也不在意，示意她去堂上坐，开门见山地问：“那么，大小姐此来又是为了何事呢？”
“我需要钱，所以拿了些东西来典当。”顾姝也开门见山。
来当铺嘛，自然是来典当的。叶壮壮经营当铺这么多年，形形色色的人都见过了，自然没什么好惊讶的。
“大小姐需要多少银子？”叶壮壮问。
顾姝道：“银子自然是越多越好，不过身家有限，不知道我带来的那些东西，能当多少。”
“顾小姐见笑了。”叶壮壮柔柔地一笑，“珍宝有价，情谊无价。大小姐需要多少银子只管开口，我们叶家什么别的不敢说，银子还是就有的。”
顾姝也是柔柔地一笑，“萍水相逢，怎好承叶小姐的情？俗话说亲兄弟还明算账呢，咱们交情归交情，生意归生意。”
叶壮壮想了想，点头道：“也好，我这就让人清点大小姐带来的珍宝，不知道大小姐要当多久？”
“死期。”顾姝道。
叶壮壮的眸中露出诧异的神色，但转瞬便被她垂眉掩饰了。略略一沉吟，她道：“这样吧，我按照死期的价格给大小姐，当期为一年，若是大小姐哪日想要赎回，只管来取便是，如何？”
顾姝来此，本就是打听了她今夜在此，专程来结交的。既然她乐的做人情，顾姝自然也就顺理成章地承了这份情，为以后往来铺路。
“既如此，就多谢叶小姐厚情了。”她朝叶壮壮微微颔首表示谢过，又道：“今后叶小姐有何需求，小女子一定鼎力相助。”
“顾大小姐既然这么说，那我可真就不客气了。初二日家父生日，他虽不在白城，这生日宴也是要办的。届时各地商贾、达官贵胄皆会到场，不知道大小姐能不能百忙之中抽空，到弊府小坐片刻？”
顾姝原本还纳罕，这个叶壮壮在玉桂坊主动结交自己，此刻又卖了这么大一个人情，原来是在这里等着自己呀！
古往今来，举凡那些生意通达四海的商贾大家，除了家底厚实，行事忠信，还有一点很关键，那就是人脉！
在现代是如此，古代更是如此。
古代的律法不像现在这么完善，作奸犯科的事情是家常便饭。行商的人，要经常南来北往地运送货物，一个运气差半道上被劫匪盯上，那就是赔本儿的事情。
所以，除了自己拳头过硬外，黑道上也得关照到，宁可破财免灾，也不能死磕。
黑道上的事情解决了，还有官府这一头，那可更要关照了。
黑道上做的毕竟是见不得人的生意，多多少少有点限制。可当官府要搞你的时候，那可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哪怕你经商头脑再怎么精明，和官府为敌，不死也得剐下一层皮。
所以，官府这头，更要有靠山。
而顾丽珠是相府的大小姐，不出一个月就要成为皇后了，叶家和皇后都有交情，还有什么事是不能解决的？
相比此刻叶壮壮送的这个人情，自己去叶府坐上一盏茶的时间，给他们带来的收益，都是成千上万的。
这就和二十一世纪那些小明星，挤破了脑袋也想和那些大咖攀关系是一样的。
不过，这正合她的心意，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两个都是聪明的人，一拍即合，叶壮壮当即叫来掌柜的，查点了顾姝带来的那些东西，十分痛快地点了十万银票给顾姝。
顾姝看都没看，直接将银票塞给芸儿，辞了叶壮壮，出门走人。
马车行了好远的距离，怀揣巨款的小芸儿双手还在颤抖，时不时地按一按腰间，生怕那厚厚的一叠银票，不翼而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