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萧的话落音下, 室内一阵诡异的静谧, 两人都沉默了谁也没有说话, 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交缠。

霍萧拥着怀里的人儿坐了良久,见夜色已经很深了, 便松开了陆梓梓将她轻轻放倒在床上,而后自己也在便是躺下来, 又将人搂进怀里,用粗糙厚实的大掌轻拍陆梓梓光裸的背,亲了亲她的眼皮,“先睡罢, 你这几日神思不安, 都不曾睡过好觉, 现在又是忧思多虑,身子吃不消, 先歇一觉待到明日再说,其他的我来想法子。”

陆梓梓听着男人低沉温厚的嗓音,也安心了许多,不知不觉间也慢慢地合上了眼睑。

就在她快睡熟过去之时,门外又传来一阵敲门声,比方才还要急促, 似有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 没得顾忌房内的主子会不会被吵醒,直将房门拍得砰砰作响。

于是陆梓梓好不容易才起到睡意一下又被驱散了。

不过两人都没恼,心中明白这般情景定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陆梓梓骨碌一下爬起来,在霍萧的帮助下手忙脚乱地穿衣裳。

待陆梓梓披上大氅后,霍萧起身去开门,敲门的是满脸焦急的云嬷嬷,她看看霍萧,再朝里张望见到已经披衣起身待陆梓梓,疾步走进屋里,“殿下,卫小将军来了!”

……

云嬷嬷打着灯笼在前边引路,霍萧紧紧护着陆梓梓走在后头,小豆走在最后,一行四人悄无声息都走在行宫的回廊上没有惊动其他任何人……

云嬷嬷带着陆梓梓和霍萧七拐八绕最后走到了行宫一处偏僻角落的一间破败小库房门口。

这座库房年久失修,光是外门上便满身灰尘和蜘蛛网。

“那边刚传来卫家全家下狱的消息,这边卫小将军突然偷偷到访,奴婢不敢惊动他人,只好先暂且将小将军安置在此,先委屈公主了。”云嬷嬷轻声解释道。

陆梓梓也没去在意这些,霍萧上前轻轻将门推开,小豆守在门外,几人进屋将门合上,借着灯笼里昏黄的光,陆梓梓看清了面前严严实实裹着披风的青年。

卫钊转过身来与几人正面而对。

才这么些日子不见,陆梓梓印象中那个总是动不动脸红爱笑的腼腆的少年因着种种磨难考验,仿佛是一夕之间长成了坚毅成熟的男人,幽深的眸子隐藏了深沉,面容消瘦不少,也成熟不少,下巴上是一层青胡渣。

才月余光景,家族的连番剧变,所有的重压几乎都担在了这个少年郎单薄的肩膀上……

卫钊黑沉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陆梓梓轻声开口:“……刚才陛下的圣旨到了,说我卫家通敌叛国,公主可是信这等话?”

陆梓梓也没多废话,干脆利落地摇头,“不信!”

卫钊却仿佛是在一瞬间卸下了某种不堪负的重担,他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而后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也不信,不信我铁骨铮铮、忠肝义胆的父亲会贪功冒进害死他一向爱如子的将士们,更不信他会叛国投敌!”

“这事定有蹊跷!你们可知曾经我带了一队将士与戎狄有过一次交战,戎军狄败了,按军令我本该即刻回返,可我却自大地打红了眼追了穷寇,返回后虽不至于延误军情却依旧被我父亲一顿军棍打得下不来床,父亲叱骂我不顾大局冒进而为实乃兵家大忌……”

“我卫家世代子孙都在为保卫家国而付出,一个忠义已经刻入了父亲的灵魂,所以我却是不甘心这些扣在他头上扣在卫家头上的诛心罪名,不甘心就这般成了无辜的罪人,我不甘心,我卫家战死的九位英灵也不甘心,所以……”

卫钊停顿下来,掀开他紧紧围裹着的披风的一角。

众人随着他的动作视线下移,便见卫钊披风下赫然一个正闭眼昏睡的孩子!

这孩子睡得脸蛋红扑扑的,梳着双丫髻,看模样应是个五六岁的小姑娘。

只听得卫钊苦笑着继续道:“这是我二叔唯一的孩子,我最小的妹妹……禁军卫去抄家了,家里乱成一团,我只来得及将净姐儿带出来,总得保全我卫家最后一点点血脉……净姐儿太小了,没有别的去处,只能厚着脸皮来恳求公主,现在只有公主才能让我放心托付这个孩子!”

说着卫钊抱着还在熟睡的孩子,“扑通”一声跪在陆梓梓面前,“我实在没了法子,只求公主能保全这个孩子,大恩大德,若今生无缘,来世卫钊结草衔环报公主之大恩!”

陆梓梓和霍萧对视一眼,而后她弯腰从卫钊手中接过孩子,霍萧则一把搀住卫钊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

怀里的小家伙肥嘟嘟的很沉,陆梓梓抱了这么一会儿便有些抱不住了,将人递给霍萧,而后转头问卫钊:“那你接下来打算如何?是就此逃亡还是回天牢自首?阿凝呢,她现在如何?”

卫钊深吸一口气:“我大哥重伤还在北疆,如今卫家就剩我一个成年男丁,若我逃了,卫家的老弱妇孺就立刻没了活路,我得回去自首担起我的责任,至于阿凝……她的丫鬟替了她,我让她逃出去了,希望能平平安安地活着,能活着看到卫家洗刷清冤屈的那一日!”

听说卫凝逃出去了,陆梓梓也算是稍稍松了一口气,而卫钊怕给陆梓梓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也不敢久呆,几句话后便匆匆离开。

他走出残破的小库房,吸了一口深秋夜里的凉气,回头再看一眼里头明明灭灭的昏暗灯火,眸色沉沉,那里面有他今生都再无缘的姑娘……

片刻后,卫钊决然转回头,匆匆消失在夜色之中……

果然,在卫钊将孩子交给陆梓梓的第二天晌午,就有一队内禁军卫来到行宫,说是京中刚下狱的卫家有两名犯人在逃,来阳山行宫例行搜查。

陆梓梓也早料到了卫凝和卫净的踪迹暴露,所以她给那孩子喂了点安神汤让小豆抱着躲在后院一口废弃多年的枯井之中。

而来搜查的那些禁军卫与在行宫看守的那些正好同属一系,这就有些微妙了,看守行宫的那些个禁军卫都是被方锦煜砸过金条的,本就心虚,再者他们昨晚上是丝毫没发觉什么动静,若真让这些同僚们在行宫搜出了什么来那这些人的面子里子就都丢光了!

于是在行宫守卫无意间的积极配合阻挠下,陆梓梓成功糊弄过了搜查的人将孩子偷偷藏在行宫养了起来。

而京城里皇宫之中那高高在上掌控的帝王对卫家一案也有了他的决断——

他命内务府准备几口薄棺将卫家战死的男儿们匆匆下葬,却还自以为是仁君对卫家最后的仁慈……他早已忘了卫家一门忠魂替他捍守疆土直至满门男儿皆战死,落得快要断子绝孙的下场。

承帝忘了,但百姓却没忘,卫家家眷皆在狱中,出丧都无人扶灵,于是有好些百姓便自发地充当了卫家家眷,出丧扶灵的人还不少。

这让承帝觉得异常愤怒,在三皇子挑拨游说下他下令命大理寺严审狱中的卫家人,卫钊的母亲不堪受辱一根腰带吊死在了牢房里……

***

天儿已近深秋,日头越来越短,酉时便已经暗了天色。

陈宜生从书局出来,和书局掌柜寒暄几句后便转头上了回府的马车,他是过来送最新一期的书稿的,顺道再买几本书回家。

陈宜生坐在一摇一晃的马车上闭眼假寐,俊秀儒雅的脸上寻常人少有的温润平和,自那次与三公主的退婚风波之后,陈宜生经历过人生的大风大浪后,也算是看开了。

他一向便是个聪慧通透的人,往事不可留,他也不想再深陷在毫无意义的过去中,仕途没了便没了吧,家人心疼他也不反对他做自己喜爱的事,如今他反倒活得更加潇洒自在,奋笔挥毫,抒写心中万千姿态的故事,做着那神秘传奇的寻梦先生。

车马辚辚前行,因着天儿已经黑了,赶车的小厮思及府里夫人还等着自家少爷一起用晚膳,便自作主张抄了近道,走了一条人迹罕至的小巷……

马车中的陈宜生正闭着眼,忽然外头的马儿一阵急促的嘶鸣,紧接着马车狠狠一震骤然停下,陈宜生一个脱力磕在了车杆上,她捂着额脑袋高声询问:“发生了何事?”

外头小厮答道:“少……少爷,好像……好像是撞到人了……”

一听撞了人,陈宜生急忙捂着脑袋掀了车帘出去,就见一个身形瘦削的年轻女子低头伏倒在他的马车前,陈宜生急忙下车,走到那女子跟前,弯腰急切询问:“这位小娘可是伤到哪了?”

那女子听见声音微微偏头露出一张狼狈的脸,却掩饰不住秀丽姿色。

陈宜生在看清那女子的脸庞的一瞬间怔楞住了,错愕道:“怎么……怎么是你?卫姑娘……”

眼前这个满身狼狈的女子正式当日被卫钊偷偷放逃的卫凝,当日府中一片混乱她逃出府后一直躲避这追查的官兵,本想去找陆梓梓,却发现不过一晚上的工夫捉拿她的人骤然增多,卫凝只好在京中东躲西藏,方才在躲避追捕时不小心撞上了迎面的马车。

陈宜生仔细打量着这个女孩,她眼中满是警惕如遇见猎人想要呲牙自保的小兽,和他印象中那个在公主府门前自信张扬朗声斥责他的那个少女有些不一样了。

卫凝紧紧握着袖管中的匕首,眼神锐利如小狼一般,只要这个男人干大声嚷嚷便不要怪她狠心,她不能有事,绝对不能被捕!

陈宜生尚且不知自己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他想先将人扶起来,正要招呼自己小厮过来帮把手时便听见巷子尽头有喧哗声传来——“快,跟上!方才有人看见她往那儿跑了!”

卫凝一凛,挣扎着起身就想离开,却被陈宜生一把拽住,卫凝手中匕首将要挥出去的一瞬间就听得这男人道:“卫姑娘快,到我马车里去藏起来,有暗格可以藏人!”

待到一群官兵风风火火跑过来时,陈宜生已经整整衣袖端坐在马车中,正努力调整好自己的面部表情是自己看起来自然些,他也没说什么便配合了官兵们的搜查要求,捏着手心里的汗看着这些人将马车里里外外翻了个遍。

官兵们什么也没搜到,在看了看马车上有陈府的标志,也不好太过得罪便放陈宜生离开了。

就这样辚辚的马车带着不能说的一个秘密,随着陈宜生一道进了陈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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